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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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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允許寧寧改嫁

方才來的路上, 裴溫已經同裴季澤說過謝珩是因為中毒箭才會如此,將眼淚強行憋回去的桃夭顧不得傷心,掀開衾被查看, 果然瞧見他左手手臂上幫著繃帶。

她叫人端了熱水, 拿帕子仔細替他潔面後, 坐在床邊握著他溫熱寬厚的手放在臉頰上,輕聲道:“等我處理完事情再來陪三郎。”言罷低頭在他毫無血色的唇上印下一吻,這才出了內室。

外室內早已聚了好幾個人。

同謝珩一起來的許鳳洲以及齊雲齊悅兩兄弟也都在。

桃夭來不及同許鳳洲敘舊, 問:“怎麽會弄成這樣?”

“都怪我。”一旁的謝柔嘉哽咽,“若不是為救我,哥哥也不會中毒。”

原來當日謝珩來涼州同突厥使臣談割讓領土一事,根本不曾離開過涼州的謝柔嘉也非要跟著去見識, 誰知卻在回來的路上一行人遭人半路截殺。

知曉突厥族一向狡詐多端,早就做好萬全準備,原本可以全身而退的謝珩為救謝柔嘉, 被一支冷箭所傷。

箭矢上塗抹了毒藥,雖救得及時保住了一條胳膊,餘毒也已清除,卻至今昏迷不醒。

“隨行的太醫說如今醒不醒得過來得看哥哥自己。”說著說著, 謝柔嘉的眼淚又滾下來,“都是我不好, 嫂嫂, 你罵我吧!”

若非她任意妄為, 哥哥也不會為救她受傷。

她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桃夭沈默了好一會兒, 啞聲道:“三郎常常同我說長兄如父, 你是他的妹妹, 他救你是天經地義的事兒。”

謝柔嘉聞言淚如雨下。

桃夭又問:“他可有什麽話說?”

謝柔嘉忙從懷裏拿出一封信給她。

桃夭接過信並沒有拆開。

許鳳洲瞧見她的模樣, 心疼極了,道:“殿下昏迷前說若是他醒不過來,裏頭有想要對阿寧說的話。阿寧拆開看看吧。”

“我不拆,”她一臉倔強,眼眶泛紅,“我要等三郎醒來讀給我聽,三郎絕不會醒不過來!”

他們還沒有圓房生寶寶,還沒有好好過完這一輩子,他不能就這麽丟下她走了!

許鳳洲動了動唇,最終一句話沒說。

桃夭又問裴溫:“裴將軍,現在究竟是什麽情況?”

他如今昏迷,好些事情她這個做妻子的得幫著分擔,免得他放心不下。

裴溫一臉凝重,“咱們捉了突厥的王儲做籌碼,要求突厥蠻族後移一百裏,割讓出都督府,原本都已經談妥了,誰知臨行前對方不知為何突然反悔。打算回來再做計較的殿下在回城途中遭遇伏擊。而昨日晌午突厥可汗又派了人來,說是談判定在七日後。”

桃夭問裴季澤同許鳳洲,“此事哥哥同裴侍從如何看?”

裴季澤思慮片刻,道:“殿下昏迷之事對方並不知曉,如今對方既然要談,咱們不能拒絕,免得引起對方的猜忌。太子妃可先召鴻臚寺的人過來商談。想來當日談判之事,他們知曉得更加詳細。”

許鳳洲也是這個意思。

如今四海無人不知曉皇太子謝珩才是大胤真正的主心骨,突厥可汗若是知曉謝珩中毒昏迷,必定會破釜沈舟,集結所有兵力圍攻涼州城,屆時恐怕想要出去都難。

桃夭看了一眼外頭昏暗的天色道:“那就安排一下,我要見鴻臚寺的人。”

裴溫立刻去派人請鴻臚寺的人過來。

桃夭交代完,這才註意到站在一旁冷冷盯著自己的衛昭。

她雖已經做了太子妃,心裏仍本能懼怕眼前這個的美少年。

對方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對謝柔嘉道:“那我先回軍營了。”

謝柔嘉“嗯”了一聲,叮囑,“天寒地凍,阿昭千萬小心。”

衛昭頷首,斜了一眼低垂斂眸不知在想寫什麽的裴季澤,大步出了屋子。

待交代完一切,桃夭又匆匆進了內室。

謝柔嘉說謝珩雖昏迷,可還能自行吞咽,這些日子靠著吃些水與人參湯續命。

桃夭給謝珩餵了些水後,又替他揉捏著腿腳,替他活血。

兩刻鐘以後,裴溫來報:鴻臚寺少卿同幾名譯語已經在前廳暖閣候著。

桃夭交代采薇好好照顧謝珩,這才去暖閣內接見了鴻臚寺眾人。

皇太子遇刺的消息封鎖,可當日同去的鴻臚寺等人卻是知曉。如今群龍無首,莫說任務完成不了,若是皇太子有個三長兩短,恐怕他們也吃不了兜著走。

眼下眾人見太子妃同裴侍從來了,心裏也安定些。

桃夭叫他們將當日談判的具體細節交代一遍,以及記錄的卷宗拿出來。

約談了半個時辰,鴻臚寺的人才起身告辭。

鴻臚寺的人一走,頭昏腦脹的桃夭問:“在座的對此事可有什麽看法?”

裴季澤沈思片刻,道:“突厥的王儲還在咱們手裏,對方卻出爾反爾,顯然是不打算要這個王儲的性命了。”言罷,看向裴溫,“叔父可有得到什麽消息?”

不待裴溫說話,謝柔嘉道:“哥哥昏迷前確實同我說過這個話,還叫咱們一定要提防突厥的三王子。”

裴溫面色凝重,“殿下所猜一點兒也不錯,昨日探子收到消息,說是突厥可汗的三王子想要取而代之,是以才安排這場伏擊,想要借大胤的手除去王儲。”

桃夭並不懂這些政事,好一會兒,問道:“若是真的,何不叫他們自己掐起來?”

裴溫楞了一下,立刻正襟危坐,問:“太子妃何意?”

桃夭道:“我小的時候在鄉下,總喜歡看小狗爭地盤,爭來爭去,便是爭贏了,也是一嘴狗毛。”

裴季澤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道:“突厥可汗一共有九個兒子,王儲是突厥可汗的正妻可敦所生,而這個三王子則不過是突厥可汗的其中一個身份極低賤的妾室所生,是可汗最不受寵,且母族沒有勢力的兒子,但是為人卻極有謀略手段。咱們只需要放出消息,說王儲已死,接下來等著突厥內鬥。待到這個三王子真當上王儲,咱們再將現在這個王儲送還突厥。突厥必定再次內亂,屆時不費一兵一卒,也能使得突厥元氣大傷。”

“妙計!”裴溫讚嘆,一臉佩服地看向桃夭,“太子妃好謀略!”

桃夭忙道:“我哪裏懂什麽謀略,裴將軍實在謬讚。只是咱們眼下該怎麽辦?”

“拖,”裴季澤瞥了一眼摞在一塊足有一尺來高的鴻臚寺卷宗,“談判該談還得談。咱們先拖到殿下醒來再說。只是眼下殿下不在,七日後的談判,誰去?”光靠鴻臚寺同他這個太子賓客,身份顯然不具備談判的資格。

“我去!”謝柔嘉同桃夭同時回道。

不待謝柔嘉說話,桃夭又道:“我是大胤的太子妃,我去。”言罷不待謝柔嘉說話,眼神堅定,“長嫂如父,長嫂如母,公主得聽我的。”

謝柔嘉聽到她說“長兄如父”四個字,眼圈驀地紅了,轉過臉揉眼睛。

幾人又商談了一會兒,天色漸晚。

裴溫起身,請眾人一起去前廳用飯。

桃夭哪裏有胃口用飯,道:“你們去吧,我留在此處。”不待許鳳洲勸說,道:“今年是除夕,我想同他一起過。”

許鳳洲知曉要求自己的妹妹性子一向倔強,說什麽都沒用,又陪著她坐了一會兒,同裴季澤還有謝柔嘉離去。

謝柔有些不想走。

裴季澤低聲道:“太醫說若是太子妃來了可同殿下多說說話,殿下雖然昏迷,可意識卻是清醒的。公主留在此處也毫無益處。”

謝柔嘉這才離去。

屋子裏空下來,桃夭起身去了裏間。

很快裴溫派人送來了飯菜同參湯。

桃夭不怎樣想吃,采薇勸,“眼下殿下還需要您照顧,若是您倒下,可怎麽辦?”

桃夭這才勉強吃了幾口,又服侍謝珩吃了些參湯。

晚飯過後,餵完謝珩吃藥的桃夭吩咐人拿了些紅薯擱在爐子上烤著,望著外頭的煙花,想起去年除夕時兩人也在一起守歲。

當時的一切如今歷歷在目,去年還陪著她圍爐夜話的男人此刻靜靜躺在床上生死未蔔。

她躺在被窩裏同他說話。

說今年的長安比去年的冷,大雪連下了好幾場。

“光天殿前的那棵桃樹怎麽瞧著都要凍死了,待咱們回去,三郎要在給我種一株才行。”

說她如今已經搬回光天殿內。

“這次搬進來,我便再也不搬走了,咱們關起門來好好過日子。”

說好久不去燕子巷,宋大夫同蓮生娘總惦記他。

“阿耶上次同我說,他心底早就拿三郎當一家人的。其實我曉得,三郎心底也是拿他們當一家人的。”

說今年的除夕皇後一個人在長安,一定會很孤獨。

“咱們要早些回去陪她,免得每次過節她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親親他的唇,把頭擱在他肩上,輕聲道:“上次三郎說後悔娶我,我心底其實很不高興。下次不許說了,我會哭的。”

床上的人卻並未回應她,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再不像從前總要哄她高興。

說到最後,不知怎麽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發現床上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用手撫摸著她的臉頰,輕聲問:“寧寧還生不生珩哥哥的氣?珩哥哥知曉錯了,那只是一時的氣話,我從來都沒有後悔娶寧寧回家。”

她輕輕蹭蹭他溫暖的掌心,哽咽:“我曉得。我曉得珩哥哥最喜歡我了,才不會後悔娶我。”

“好了,別哭了,”他揩去她眼角的淚,“待咱們回長安就生寶寶好不好?寶寶的名字我都想好了。”

她乖巧地應了一聲“好。”,伏在他懷裏滿足地闔上眼睫。突然一聲巨響,她猛地驚醒,下意識看向身旁的男人。

他還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

原來是一場夢。

窗外漆黑的夜空不斷開出火樹銀花的花朵。

今夜除夕,涼州城內四處都在放煙花,來慶祝新年。

無人知曉心心念念庇佑他們的皇太子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床上。

桃夭這時聞到一股焦香,這才想起爐子上還烤著紅薯。

她趕緊下床把爐子上燒焦的紅薯扒出來,待到涼了些,連皮帶果肉咬了一口。

有些焦苦。

桃夭吃著吃著,眼裏又有熱意要湧出來。

她連忙憋了回去,仰頭看著窗外還在不斷暫放的煙花。

沒關系,她再等兩日,他總會醒的。

他不會不要她的。

待他醒了她再哭,不然都沒有人哄她。

接下來幾日桃夭除了在隔壁暖閣同眾人商議後同突厥使臣談判的事宜,便是在屋裏照顧謝珩。

又苦又臭的藥汁兒灌下去,謝珩仍沒有蘇醒的跡象。

太醫戰戰兢兢地說,若是再不醒來,恐怕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這日太醫走後,桃夭生了謝珩的氣,趴在他耳邊威脅他:“謝珩,你若是再不醒來,我就回江南改嫁,同旁人生一堆小娃娃,再也不要你了!”

可是床上最是小氣的男人卻根本不理會她。

桃夭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裏,眼裏滾燙的淚湧出眼眶,哽咽,“我胡說的,三郎快些醒來好不好,我一個人害怕。”

這時來探望謝珩的謝柔嘉一才進來,就聽見桃夭正在哼小曲兒。

哼的正是從前哥哥的乳母常哼唱的那首曲子。

謝柔嘉呆呆站了一會兒,眼裏盈滿淚珠,魂不守舍地走出溫暖如春的屋子。

屋外頭依舊是紛飛的大雪。

涼州的天氣這樣冷,似乎每日都在下雪。

謝柔嘉站在雪地裏,任由寒風裹著雪花落在自己身上。

這樣冷一冷,心裏似乎好受些。

早知道她應該聽哥哥的話,乖乖地回長安,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她總是這樣任性。

上一次她任性,在銅錢上留下指甲印記,害得父親同母親大吵一架,甚至後來鬧到開了謝氏祠堂的地步。

那一次哥哥打了她,她心底還很不服氣,總認為哥哥一點兒也不疼她。

這次任性,哥哥為救她至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待這次哥哥醒來,她定然什麽都聽他的,再也不胡鬧了。

紛飛的大雪突然停了。

淚眼模糊的謝柔嘉擡起濕漉漉的眼睫。

手持油紙傘,眉眼愈發清冷的郎君替她揩去粉腮的淚,“別哭了,這裏不比長安,臉皴了會疼。”

謝柔嘉一時忘記自己被他拒婚的事情,癟癟嘴,撲到他懷裏,哭道:“小澤,我哥哥是不是再也不會醒了?”

“絕不會的!”

裴季澤輕拍著她的背,如同從前一樣哄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柔柔別擔心。”

桃夭來涼州的第七日,迎來了與突厥談判的日子。

這日桃夭天不亮就起床。

她一邊拿帕子替謝珩擦著臉,一邊替輕聲嘮叨著待會兒要去軍營裏同突厥使臣談判之事。

絮絮叨叨說了半個兩刻鐘,末了,把他溫熱的手掌貼在她臉頰上,低聲道:“今日去同那些蠻人談判,我很害怕,三郎快些醒來好不好?”

床上的男人仍是回答不了她。

外頭的采薇已經開始催促,她親親他好似紅潤些的臉頰,又替他掖好被角,這才離開屋子。她走後不久,床上躺了半月有餘的男人手指動了動,眼角滑下一滴晶瑩的淚。

談判的地點是在涼州軍營。

桃夭同謝柔嘉等人到時,突厥使臣們已經等在軍營裏。

幾個身高近七尺,生得窮兇極惡的突厥蠻人見大胤的皇太子沒有來,竟然只派了一個身形不足六尺,生得跟個女子似的人過來談判,很是不屑,嘰裏呱啦說了一大堆。

翻譯過後,桃夭只回了一句話:“突厥往東後退讓一百五十裏,從此以後向我大胤稱臣,要向我大胤朝貢。”

竟是比上次的還要多出五十裏!

眼珠子差點沒有掉出來的突厥使臣拍案而起,惡狠狠瞪著面前生得膚白若雪,脖頸細得仿佛一掐就斷的美貌小郎君,情緒激動地又說了一大堆。

桃夭摁住藏在案幾下抖得厲害的手,仰頭直視著似要吃人的突厥使臣,面不改色重覆剛才的話。

談判自然不歡而散。

待突厥使臣走後,桃夭擠出一抹笑,“我那樣說沒問題吧?”

許鳳洲安慰她,“阿寧做得極好!”左右也不是真心談判。

一旁的裴溫對她愈發讚賞,不曾想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子面對外界傳聞茹毛飲血的突厥人絲毫不懼,只有桃夭自己知曉,她背後裏衣都濕透了。

裴溫道:“我帳中一名將領是太子妃的老鄉,想要求見太子妃。”

“下次再見也是一樣的。”

桃夭心裏記掛著謝珩,起身告辭回城。

她才進將軍府大門,就瞧見采薇在廊下不斷徘徊,一見她回來,眼淚就掉下來,哽咽,“小姐,殿下他——”

三郎絕不會有事的!

不待她說完,桃夭往府裏跑。

一路跑回臥房,才進裏間,便瞧見床上的男人竟然坐了起來。

見她回來,眉眼溫柔的男人朝她伸出右手,氣息微弱,“寧寧過來抱抱。”

桃夭楞了一下,立刻大步走到床前,緊緊圈住他的脖頸,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這些日子雖然醒不來,卻什麽都知曉的男人輕撫著她的背,“寧寧別哭。”

話音剛落,從長安忍到涼州,忍了一千多裏路,忍了將近一個月的女子嚎嚎大哭起來。

他心疼地替她揩去臉上的淚珠,哄了她好一會兒,她才止住眼淚,抽噎,”我以為三郎不要我了!”

他沒回答她的話,輕聲道:“寧寧不是常說,人與人之間講究緣來則聚,緣去則散,莫要強求。眼下是一樣的。”

不待她說話,他伸出手,輕輕揉揉她白皙圓潤的耳珠,像是交代後事一般,“以後,我的寧寧要長命百歲。我允許寧寧改嫁。”

她年紀這樣小,若他真走了,便叫裴季澤為她報喪,送她回江南。

皇太子薨,太子妃殉情,也算是陪著他了。

她一向堅強,沒了誰都能活得很好很好的。

下輩子他一定比那人早些遇見她,然後好好同她過一世。

這一世,就陪她到這兒了。

“可是這回我做不到了!”

她自他頸窩擡起哭得微紅的面頰。

一向獨立自主的女子淚眼婆娑地望著他,“沒有你我以後不曉得怎麽活!你說了要同我好好過一輩子,不能不要我!”

這一句話勝過千言萬語。

從不曾被她這樣需要的男人緊緊將她抱進懷裏,哽咽,“好。我同閻王爺爭一爭,這次必不叫寧寧做寡婦。”

可這話才說話,男人便沒了動靜。

桃夭頓時魂飛魄散,“快請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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